盛极一时的钵池山，为何现在踪迹全无｜话说淮安

作为一座与“水”结下不解之缘的城市，淮安的历史文脉充满水韵。古淮河静静流淌，淮水安澜，城市名称由此而来；大运河通衢南北，千年不息，带来“运河之都”的繁华与传奇；洪泽湖浩渺万顷，高堰捍卫，守护着江淮大地的万千生民……这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山的钟灵毓秀吧！然而，历史上，淮安城却有一座历史文化名山，传说仙人在此得道，千年名城因此得名，还由此引出一部名山专志，然而一夜之间，这座名山却又烟消云散，到今天踪迹全无。这座淮安城唯一的一座山到底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请横屏欣赏钵池山公园全景

道教子乔升仙

淮安位于古淮河畔。古代淮河从盱眙过古洪泽浦、淮阴县，在今天淮安市区东古淮河湿地公园附近折向东南，一直蜿蜒到淮安市淮安区古末口再折向东北，经涟水从云梯关入海。古淮河在淮安市区绕的这个U形大湾，便将一座冈阜如钵盂，沙土皆红色、四周高而中间略低的山丘包在其中，这座小山便因山型得名钵池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钵池山得名于魏晋，出名于唐代。唐代皇帝姓李，认先秦时期道家始祖老子为祖先，认道教为国教，于是全国名山大川道教烟火缭绕。晚唐有位著名道士叫杜光庭，他编了一本《洞天福地记》，遍列天下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洞天便是道教神仙修炼的仙洞，福地乃是道教真人得道之所。洞天福地的说法诞生于东晋时期，到了杜光庭《洞天福地记》成为集大成之作。在这本道教书中，楚州钵池山名列七十二福地第四十。所谓“福地”，乃是在钵池山得道的神仙，乃是王子乔。

今淮安市钵池山公园中的道家老子像

王子乔为东周时期周灵王的太子，姓姬，名晋，才华横溢，博学多识，被后世奉为王氏始祖。传说中的王子乔，自幼即具仙骨，常游历于伊、洛之间，尤善吹玉笙，声音酷似凤凰鸣唱，后仙人浮丘生将他带往嵩山修炼。王子乔道成后下山，欲觅一块风水宝地炼丹，游历至淮河下游时，看中了古淮安城边幽远闲旷的钵池山，便在山上筑起百尺炼丹台，台下挖了一口丹井，终日炼丹不止。丹成，丹台下的井水变成三种颜色，鸡化凤凰，狗变成了麒麟，王子乔遂驾凤凰、携麒麟成仙而去。

有了王子乔成仙的传说，钵池山身价倍增。唐代大诗人李白遍访各地名山大川，在游历淮安时，豪迈飘逸的“诗仙” 凝望着淮河边的钵池山，幻想着同仙人王子乔一起乘凤鸟遨游太虚，诗人由此吟咏道：“飞凫从西来，适与佳兴并。眷言王乔鸟，婉娈故人情。”（《淮阴书怀寄王宗成》）

唐代王子乔吹箫引凤铜镜

钵池山成为道教福地后不久，佛教也在这里扎下根。北宋乾德元年（963），僧人玉海在山南兴建洪福寺，几度兴衰，至明代正统三年（1438），在其基址上新建景会寺，名著淮东，文士赞其“殿阁宏敞，造像庄严，金碧辉耀而寺始极其盛噫”。水光山色，林木古刹，就这样掩映在淮安城的咫尺繁华之外。

钵池山是王子乔升仙之地的传说一直流传到明清时期，不少史籍均记载此典故，如《明一统志》云：“钵池山，在府城西一十五里，形如钵盂。故老云：昔仙人王乔炼丹于此。山中一方土赤，草木不生，是其验也。”《清一统志》云：“钵池山，在山阳县西北十五里，以形似名。冈阜盘旋，凡八九里。杜光庭七十二福地，此其一也。” 

淮安市区原钵池山旧址新建的景会寺

淮安古城“山阳”

古淮河和邗沟运河交汇处的古末口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逐渐发展起来，取代秦汉淮阴县成为淮安地区的首府。东晋义熙七年（411），朝廷增置山阳郡，割古射阳县境立山阳县。

古人云：“山南水北为阳”，既然取名山阳，此城必在山之南。这座山正是位于山阳城西北二十里，与山阳城隔淮河相望的钵池山。

2016年古末口遗址古淮河山阳湾在此流过                                     摄/罗志

原来，淮河在钵池山下流淌出来的大河湾，因在山南而被称为山阳湾，也因为周围水泽密布，也被称为山阳津、山阳池。据《三国志·蒋济传》记载，曹魏黄初五年（224）魏文帝曹丕为伐吴国，率水师进兵至广陵（今扬州），隔长江观后不战而返，归途中水师经过淮河遇水道难行，曹丕甚至想到把战船全烧了走陆路撤退。曹丕手下大将蒋济则建议疏通山阳池引水灌河，才使舟师得以入淮，从而全军而退。

正是因为魏晋时期钵池山南的山阳湾成为军事交通要冲，所以朝廷在此设立郡、县镇守，郡、县城池均以山阳为名。清代《淮安艺文志》载文人朱涵《钵池山炼丹台仙迹记》云：“郡城西北二十里，有山曰钵池，盘纡凹曲，形若钵盂。”“邑在山之南，故以山阳名焉。”民国《钵池山志•叙》云：“淮安旧县治曰山阳，以位于钵池山南而名焉者也。”

 清同治《山阳县志》卷首《山阳四境水利全图》中标示钵池山

山阳县城经过不断扩建、改造，历经了一千六百多年，历代长期作为山阳县的县治。这座山阳城，在唐宋时期，还成为楚州的州城，元代成为淮安路的治所所在，明清时期还成为淮安府的府城和漕运总督驻跸的城池，见证着淮安城市发展一千多年的起起落落。直到民国初年，废淮安府，保留山阳县，民国三年（1914），因与陕西省山阳县同名，改山阳县为淮安县，钵池山阳的这座城池才最终失去了“山阳”这个千年古县名。

如今，“山阳”这座古城一般被称为“淮安古城”“淮安老城”，它在1986年列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作为文学巨匠吴承恩、民族英雄关天培、一代伟人周恩来的故里，闻名遐迩。

一夕水漫山颓

明清时期的钵池山，是江淮一处名胜。明代天启《淮安府志》列“淮安八景”，“钵池丹井”便是其一。明永乐十三年（1415），古淮河山阳湾南面开辟了清江浦运河以通漕运，其后水积山前，汇为山子湖，山子湖周环约十余里，南近里运河板闸边的钞关官署，中有爱莲亭，往北至到钵池山南景会寺，“云影波光，千倾一碧”，湖光山色，亭阁辉映，成为明清时期的江淮名胜。文人雅士乘烟雨茫茫，泛舟湖上，望钵池烟云、金牛高冈，瞻运堤春柳、庆成西门，比之杭州西子湖，不遑多让。

 明清淮安府城（山阳县城）古城墙遗址

然而钵池山的悲剧命运也在悄然埋下伏笔。

南宋建炎二年（1128），东京守将杜充扒开黄河大堤，使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到了明代后期，黄河洪水泛滥，淮河、运河也深受其害，洪水在黄淮运交汇的淮安府、泗州一带汇聚，形成地上悬湖——洪泽湖，钵池山下的山阳湾也深受洪水之患。自嘉靖三十年（1551）起，黄河连续在清江浦以东的草湾决口，直下赤晏庙，经涟水（当时称安东）东出云梯关（今属响水县）入海。到万历十七年（1589）年以后彻底改道，原有山阳湾河道淤塞。

古淮河改道清江浦以东趋海、不再绕道钵池山南，让淮安人以为钵池山从而远离黄淮水患，再也无忧了。没想到，近两百年后的清代乾隆年间，钵池山一夜之间被从天地中抹去。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乾隆年间《运河图》中的淮安府与钵池山

乾隆三十九年（1774）八月十九日，《清高宗实录》载：“黄河南岸老坝口，于十九日子时漫缺七十余丈，附近之板闸、淮安一带，俱有被淹。”这次大洪水是清代淮安城遭受极为严重的一次大洪水，山阳城（淮安府城）、板闸、河下、钵池山乃至宝应等地均受灾惨重。滚滚黄河洪波从老坝口（今淮安市清江浦区东北）决堤，倾泻东南，钵池山数丈之丘，首当其冲，一夕无存，泥石殆尽，山子湖也被淤平，山麓的景会寺、湖中的爱莲亭，全被冲毁。百年之间，山石荡然，空余闲鹤鸣去、晨钟余音。

洪水过后，本来就不高的钵池土山“沮洳堙为平陆矣”，福兮祸依，乾坤倒置，千年名山，由此毁于一旦。

近代名士留志

钵池名山虽然颓然失色，但作为千年淮安名胜，地方文化学者有鉴于弘扬地方文化、发掘地方资料，开始搜集整理钵池山的文献、文物资料。钵池山南的里运河板闸旁，是明清至民国初年中央政府设置的淮安钞关所在地。1920年4月，南通学者冒广生就任淮安关监督，其后两年的时间就住在钞关官署中，由此撰成一部《钵池山志》，流芳青史。

淮安市区东南板闸淮安钞关遗址                                                    摄/罗志

冒广生出生于南通如皋大族，祖先冒辟疆乃明末清初江淮名士、水绘园主人，同董小宛的爱情故事哀婉动人。冒广生字鹤亭，号疚斋，同治十二年（1873）年出生于广州，故名“广生”，光绪二十年（1894）中举，先后担任刑部及农工部郎中等职。民国成立后，冒广生历任农商部全国经济调查会会长、江浙等地海关监督，抗战胜利后任中山大学教授、南京国史馆纂修，新中国成立后，他被陈毅市长特聘为上海市文管会特约顾问，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1959年8月10日，冒广生在上海逝世。

 民国杂志《青鹤》上刊登的冒广生像

民国初年，冒广生在多地担任过海关监督，每到一地，必搜罗地方文献、进士文物，编纂地情书籍。冒广生上任淮安关监督伊始，便实地勘视、广搜丛残，寻访故老，并进行实地勘视，经过一年时间编纂成志，名《钵池山志》，于1921年刊印出版，即轰动地方。《钵池山志》设山水志、建置志、古迹志、金石志、人物志、方外志6卷，附《志余》1卷,包罗山水、建置、古迹、金石、人物、僧道，为记录淮上古之山水名胜的第一流志书。该志书最大的特色便是体例堪称简洁而严谨，全志计5万多字，而内容考证有据、记述全面，尤其钵池山相关人物、诗文收罗之丰富堪称空前绝后。前清进士、淮安学者田鲁渔评价《钵池山志》曰：“考其所录，虽止一编，然蒐讨之勤、征引之富、去取之严，伐木开山，厥功亦伟矣。”《民国续纂山阳县志》总纂段朝端老先生为志书作序，盛赞《钵池山志》“体例简洁，蒐罗闳富”“奇极！博极！”

段朝端为《钵池山志》作的贺诗和原序

时应世运，钵池山的传奇延续到了当代。2005年，江苏省第四届园博会在淮安举办，以此为契机，淮安市区水渡口以东，以现代园林规划融合淮安城市元素，兴建起一座山水交融、古今辉映的钵池山公园，重新恢复了这处人文景致。如今，站立于钵池山公园内新筑的钵池丹峰上往周边眺望，落霞孤鹜，山水城林，满眼欣欣向荣的淮上风光。仙人已悠悠远去，志书中的钵池山重新跃然于碧水蓝天之下，造设出一抹难得的淮安人文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