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砖雕之美：脊瑞镌咏 奉土生花

▲王俊彦

王俊彦还与妻子胥莉，

合著了三本洋洋大观的精美图册，

其中一本，

就是《山西古建筑雕刻·砖雕卷》。

▲《山西古建筑雕刻·砖雕卷》

中国古建筑中砖瓦材料的使用最早可追溯至战国，因其便于成型、相对坚固和良好的防水性能，很早就被我们的祖先使用在建筑的构筑上，其使用范围主要用于构成墙体、屋顶和屋面，实现使用空间的划分和功能区别。

在长期的建筑实践中，人们从简单的满足实用需要，发展到赋予其精神寄托的深层次追求。古代工匠在完成建造建筑的过程中，无处不体现出各类建筑主人不同的精神诉求，并以其丰富多样的纹饰、象征寓意，承载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砖、瓦材料的运用也经历了从实用到兼具精神内涵表述的相同的过程。砖雕以其质朴的材质、生动的表现形式、通俗的内容、简洁的画面和精湛的技艺与建筑紧密结合，赋予了建筑以生命的气息，为中国古建筑增添了无穷的艺术魅力。

瓦作艺术中的汉瓦当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最早的砖雕艺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造型简练生动，富于想象，同时代的文字瓦当更以其丰富的精神内涵彰显其独特的文化价值。

▲榆社县崇圣寺佛字瓦当

▲长子县法兴寺瓦当

琉璃是中国古建筑特有的一种建筑材料，它实际是一种低温烧制(800℃~900℃)的铅釉陶，以铅为基本助熔剂，以铁、铜、钴等氧化金属为着色剂。考古资料证明，早在西周时期中国就能够自己制造琉璃，但是当时的工艺水平还处于非常稚嫩的阶段。

从汉代起琉璃开始用于建筑装饰，隋唐时期，琉璃的烧制技术及釉色的控制应用和造型的把握都有了极大的提高，突出表现在三彩釉陶(唐三彩)的成就上。宋金时期这种材料开始广泛应用于建筑材料的生产，除了琉璃砖、琉璃瓦等建筑构件外，后世建筑装饰的主要琉璃饰件都已出现，如建筑脊饰的琉璃鸱吻、垂兽、戗兽、套兽、蹲兽等。

琉璃建筑装饰的实例在山西俯拾皆是，如唐代建筑五台山佛光寺、宋金时期的建筑朔州崇福寺、晋城的玉皇庙、大同华严寺、太原的晋祠圣母殿等等。

▲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脊饰琉璃

▲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脊饰琉璃

▲泽州县玉皇庙脊饰琉璃

元代琉璃的制作造型较宋、金更加奔放自如，在釉色方面，色彩的运用也较前更加丰富。元代创建的芮城永乐宫，各殿屋顶上琉璃构件，制作技术极高，其建筑屋顶已逐渐用琉璃脊代替了瓦条脊，琉璃脊上有的还装饰各种花卉图案，使殿顶更加华丽。

其中三清殿的两个鸱吻，极富创造性。鸱吻高达2.8米，五品合成，红泥作胎，施孔雀蓝釉。整体为一条巨龙曲折盘绕而成，爪尾相融，微向前伸；侧面塑有龙王、雨师、流云等。这种以龙为主体的大型鸱吻，在我国古代建筑中尚属初创，为明清两代多样形式的龙吻，开了先河。此外，稷山大佛寺、平顺天台庵、洪洞广胜寺、蒲县东岳庙、高平开化寺、晋城青莲寺、长治城隍庙、繁峙严山寺、定襄关王庙等寺庙建筑上，都有琉璃装饰构件。明清时期，琉璃艺术得到了空前发展。其制作规模之大，分布之广，技术之精，均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在此期间，大量精美的琉璃作品，随着宗教的发展，使用在佛寺、道观和风俗神庙，如大同的九龙壁，介休北辛武的琉璃牌坊。

▲介休市北辛武村琉璃牌坊局部

古建筑中早期的砖雕由空心砖和画像砖发展而来，砖雕用料与制作极为考究，通常先在湿泥坯上用印模捺印出花卉、人物、鸟禽以及戏曲场面等各种图像，经雕、镂后用特殊技艺烧制而成。古人使用砖（瓦）雕图案的历史渊源应始于氏族图腾崇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汉瓦当上的使用是为佐证。其后经过历代工匠精心制作而达到纯熟。砖雕的艺术手法主要有浅浮雕、镂空雕、高浮雕、圆雕，阴刻、阳刻，以线、面、体等语汇体系，以民间绘画的形式与内涵相融合，以曲线造型之美与建筑环境融为一体。

砖雕之盛，始于唐宋。伴随唐的强盛，宫殿建筑和碑石墓志得到空前发展，砖的产量和使用不断增长，砖雕艺术得到了迅猛发展，这一时期的砖雕作品造型圆润丰满，呈现出繁复细腻的艺术风格。

这一时期的砖雕作品也更精细，更具立体感和浮雕效果。唐代盛行花砖铺地，纹样以莲花、宝相花、忍冬纹为主。据史料记载，唐内阁的北厅前阶设花砖道，供学士官员朝候之用。唐李肇的《国史补》(下)中就有“御史故事，大朝会则监察押班，……紫宸最近，用六品，殿中得立五花砖”的记载。唐白居易的《长庆集》中，也留下了“衙排宣政仗，门启紫宸关。彩笔停书命，花砖趁立班”的著名诗句。在唐大明宫遗址考古中已有绿色和蓝色的琉璃瓦出土。由此可见，在当时花砖（瓦）的使用已十分盛行，不过仅限于宫廷和寺庙建筑中，其实物多见于考古发掘。

▲晋城市泽州青莲寺弥勒殿砖雕

进入宋元时期，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建筑中砖的使用超过了以往任何朝代，砖雕技艺较之前有了更大的发展。此时已出现了全雕凿的精细制作法，以及在素砖和砖基上涂色的做法。

在《营造法式》一书中砖雕已有了若干规范做法，包括人物、龙飞、花卉、宝瓶、虎门等。宋代砖雕仍然流行模印花砖，大多为中心对称的卷草纹饰。金时的砖雕艺术也达到了一定的水准，内容包括武士、戏剧以及花卉、禽兽等，造型粗犷洗练，构图饱满，纹饰充满了浓郁的世俗生活气息，人物姿态生动，艺术风格清新纯朴，在灵丘觉山寺砖塔的雕刻极其精彩，代表了宋、辽、金代砖雕的最高水平。

▲灵丘县觉山寺辽代砖塔须弥座处的砖雕妓乐天

明代手工业的迅速发展，极大地促进了砖雕艺术的发展。明代初期，砖雕仍然是等级、身份的象征。随着明中期琉璃技术的广为传播，砖雕也由此开始广泛应用于民居宅院。民间工匠、艺人也很快把砖雕的艺术形式与民间百姓丰富的民俗生活紧密结合起来，创造了大量的题材广泛、寓意深刻、工艺精湛的砖雕作品，使砖雕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从现存的明代建筑中，如洪洞广胜寺飞虹塔的琉璃制品和众多寺庙建筑鸱吻、脊饰，可以发现砖雕和琉璃被大量应用于建筑装饰。明代杰出的造园艺术家——计成，在《园冶》中也有关于砖雕运用的记载“历来墙垣，凭匠作雕琢花鸟仙兽，以为巧制”。可见，明代的砖雕技艺已经达到了相当精巧的程度。

▲洪洞县广胜寺琉璃飞虹塔局部

▲介休市洪山镇明代琉璃团龙，

2017年曾经被盗

清代，砖雕的发展达到了顶峰，出现了专门的砖雕制作作坊和砖雕艺人，砖雕成为一项专门的行业，在工匠中出现了“凿花匠”或“花活匠”。砖雕风格日趋繁琐，形式上更加世俗，使用范围更加广阔。

许多砖雕极度追求层次的丰富，在见方尺余、厚不及寸的砖坯上雕出情节复杂、多层镂空的画面。砖雕被大量应用在房檐、山墙、门楼、窗框、影壁、屋脊等处，其表现内容和题材也更为丰富。不同的建筑部位，雕刻有不同的图案纹样，以寄寓不同的象征意义。

▲万荣李家大院影壁砖雕八仙

在中国传统民居中，人们均以装饰砖雕为荣。砖雕被大量应用在照壁、房檐、屋脊、门楼、山墙等处。砖雕艺术，也由于其材料制作的便利，简捷易懂的形式语言，成为中国民间伦理情趣、孝悌文化、社会价值等精神境界的写照，抬头举目间传承的是中国千百年的价值体系和精神世界。

位于中国传统建筑大门外或者门里的照壁（亦称影壁）就属于中国古代的礼制建筑范畴，在春秋时期只有国君才有资格建造照壁。照壁所蕴含的中国礼制、传统哲学和风水玄术，成为建筑主人对己和对他人所要表述的第一概念，构成照壁的砖雕也往往成为这一建筑群砖雕的精华。

照壁在明清之际特别流行，不论是皇宫王府、寺庙道观，还是民居院落，都要建造与之相应等级的照壁。建在大门外的照壁根据平面形式大体可分为“一”字形照壁、雁翅形照壁和“八”字形照壁三种；建在大门内的照壁，一般有独立式照壁和跨山式照壁两种形式。其构成由壁顶、壁心和壁座三部分组成，壁心是核心部位。照壁砖雕纹饰题材广泛，有吉祥花卉、祥禽瑞兽、门神等图案，也有“福”“禄”“寿”“喜”等吉祥文字。

山西大同的九龙壁是山西古建筑影壁的代表，其历史和艺术地位首屈一指，琉璃材料的运用更使其独享其尊。

▲大同市明代九龙壁彩塑琉璃团龙

山西五台山的龙泉寺照壁也是山西照壁重要的代表作品之一。民国十五年（1926）建造的龙泉寺的砖石影壁采用五脊庑殿式结构，正中镶嵌了一组汉白玉石雕，佛像、苍松、宝塔、殿宇、山径、石窟、楼阁、人物，构成一幅五台山伽蓝圣境的精妙奇景。

民国初年建造的五台山最大的照壁——南山寺山门前的照壁，面宽3间，长18米，高8米，厚1.6米。影壁座由青石砌筑的束腰须弥座，磨砖壁身，中间壁身中心镶嵌着圆形汉白玉雕刻诗句，左右两低间壁心为长方形汉白玉雕刻对联，壁身两侧均有仿木磨砖雕刻成精美的垂花柱，给素雅的壁身起到了极好的装饰作用。壁顶由斗拱、檐椽、飞椽、瓦等组成的仿木构磨砖单檐悬山顶结构，横脊两边为鸱吻，垂脊中部也雕有兽头。该影壁气势磅礴，造型美观，是五台山“一”字形砖雕影壁中高大精美的一座。

此外，乔家大院的“百寿图”照壁、“福德祠”照壁、“二气生辉”照壁；王家大院敦仁府前中央壁心有神龛，两翼部分属书法砖雕，照壁背面搭回廊的雁翅形照壁；常家庄园的“百寿图”“八卦图”“四狮图”“鹿鹤同春”“百福图”“敦仁图”照壁；万荣李家大院的百善影壁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散落在三晋大地上的影壁，都是对当时社会的政治纲常、传统道德、价值取向和审美意识等各方面的折射反映，记录了当地民俗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轨迹。

▲万荣县李家大院百善照壁

中国古建筑的屋顶装饰是单体古建筑地位高低的象征，构成屋顶的砖雕组构有正脊、垂脊、正吻、鸱尾等，在较高规制的建筑中还有宝刹。屋脊是砖雕比较集中的地方，一般选用吉祥花卉、博古等传统纹样做成满脊通饰，位于主建筑正脊中央的宝刹既是该建筑地位的表述，更是该建筑群落地位与规制的象征。如晋祠圣母殿正脊宝刹表明该建筑群落是皇家祠堂。

在规制较高级别建筑的屋顶，正脊两端的正吻的大小，也是衡量建筑地位的标志，山西古建筑中多在宫观寺庙建筑中常见，而且在正殿屋脊多用琉璃装饰。

▲平顺县龙门寺正脊琉璃脊饰宝瓶

▲五台山佛光寺文殊殿正脊脊饰琉璃

门楼砖雕，是整个建筑的脸面，自古就有“宅以门户为冠带”之说，门第高低成为衡量建筑主人身份地位的标准，可见宅院门是砖雕装饰的脸面。通常宅院主人都会对门楼施以精力，尽显华美与尊贵。

门楼上的砖雕主要集中装饰在斗拱、通景、方框、挂落、垂花柱等建筑构件上。在砖雕建筑的门楼上，都装饰了仿木结构的砖雕斗拱。斗拱本是承重部件，处于柱顶、额枋、屋顶之间，是立柱与梁架的结合点，但砖雕斗拱的承重功能已在其次，其装饰功能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实用功能，并且此处构件常雕刻有龙头、凤首等形象，使门楼更显华丽、壮观，富有气势。

位于砖雕斗拱之下，在门楼上所处的位置最为突出的是通景砖雕，也是砖雕装饰内容最为精彩的部位。通景因门楼的大小不同而有所变化，通常会运用浮雕、透雕、圆雕、半圆雕、线刻等方法完成，雕刻层次有时多达数层，使人物和主要建筑物明显突出，高低起伏变化具有节奏感，在光线的投射下有阴影衬出，画面极富层次感和生动的光影效果，显示出独具特色的雕塑之美。雕刻的题材多充满生动的故事情节，人物姿态生动，构图丰富，引人入胜。

通景下面是方框和元宝的所在位置，都由一块整砖雕刻而成，在门楼的位置也很显眼，通常一个门楼上雕刻有两个、四个、八个不等的方框或元宝装饰，每个方框和元宝内的图案内容都是相对独立的画面。

在门楼上作为重点装饰的挂落砖雕，常为透雕。挂落如装饰花边，镶嵌在主体画面的下方，使整体画面显得更有层次感，具有很强的装饰效果。

垂花，是垂花门上装饰性极强的对称装饰，位于门楼两侧半悬式柱子的下端，因有花型雕刻，故名“垂花柱”。垂花柱末端上的装饰有石榴头、莲瓣、串珠、绣球等形状，因其造型多样、雕刻精美，常使门楼呈现出挺秀与灵性。

▲万荣李家大院砖雕垂花门

由于中国古代建筑的木构架结构，建筑的正面多为门窗，山墙位于两侧，只能露出两边的墀头，所以墀头常被人们赋予精美的装饰。

墀头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上部称为盘头，中部称为上身，下部为下碱。装饰最为复杂的部分为盘头，盘头最顶部为一块斜放的砖，雕以花纹、人物、动物等纹样，下面为层层挑出的砖堆叠而成，多雕刻有植物纹样或几何纹样，也有对墀头各部分都加以精心装饰的，有雕有须弥座的，甚至还有雕有亭子的，亭子内部可以呈现出各种主题，人物、花草等，内容丰富多彩。

在山西民居的房檐下经常可以看到装饰精美的墀头雕刻。上部的盘头部分往往倒置，盘头以上堆积层层挑出的砖，直至与屋顶部分相连。盘头的正中部分为主体部分，施以精美的雕刻，常见的有花纹图案，主体周围以小簇花纹作为装饰点缀，突出中心主题部分。山西民居中墀头部分的雕刻往往非常精美，虽然在整个建筑中所占的比例很小，但是也为建筑增添了不少亮点。

砖雕的内容可概括为祈福纳吉、伦理教化和驱邪避灾，而祈福纳吉与伦理教化是古建筑雕刻中运用最广泛的题材。

在山西晋商宅院中，砖雕成为晋商教化子民、装饰建筑空间的重要形式。砖雕的内容，集中体现了民间百姓对人生的精神追求，是文化观念与伦理准则的诠释，世代相传。如牡丹象征富贵，葡萄、石榴隐喻多子，桃子代表长寿，“鹿”通“禄”，蝙蝠、佛手意味祥福，喜鹊、凤凰昭示吉庆，“鱼”谐音“余”，寓示富足，“瓶”为平安，“象”为吉祥等。另外，还有以二十四孝、戏剧人物、历史传说、渔樵耕读为题材内容的砖雕，多选择在民居正屋、过厅的山墙雕凿。这些砖雕内容的安置，将建筑主人对人生的思考与追求融入生活的轻松环境，实现对子孙精神世界的影响。

▲太原市纯阳宫琉璃团龙栏板

▲太原市窦大夫祠琉璃团龙

山西古建筑雕刻作为中国古代建筑雕刻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断发展、繁荣，技艺日臻成熟，从宫观寺庙到民居宅院，从古建筑的屋脊、梁架、门窗、柱础到牌楼、厅堂、祠堂等，雕刻题材内容丰富，含意深远。从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田园山水、历史典故、小说戏剧到宗教礼仪，几乎囊括了中国古代造型艺术的所有对象，从艺术形式上形成了独特的北方古建筑雕刻语言，言简而意赅，古朴而有力，给观者无尽的遐想空间。

古建筑雕刻上的一刀一锤，不仅体现了以儒释道为精神理念的文化观，同时也表现出华夏子孙依托古建筑雕刻传承华夏人文精神和审美意识的智慧。山西古建筑雕刻是研究中国古建筑雕刻艺术，研究华夏文明、民俗文化和社会形态的重要实物资料。从其表现手法和内容上，可观察到它与我国古建筑雕刻的渊源关系，是研究我国古建筑装饰艺术的宝贵财富，也是探寻中国历史同时期社会精神世界的实物依据。

▲介休市张壁古堡大王庙琉璃脊饰雷震子

文｜胥莉图｜王俊彦

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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