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荣昌陶的“诱惑”（纪实）

荣昌陶的“诱惑”

——一个外乡人的陶艺梦

文/李晓明

去年11月，我偶然在荣昌微发布上看到一则消息：工艺美术师钟鸣创作的陶艺《元体》，在《大地奖》中国陶瓷创新与设计大赛中摘得桂冠（金奖）。同年《元体》又在中国当代陶瓷艺术珍品鉴赏大会上获得银奖。清华大学教授，著名的艺术家王建中评价：“（元体）很有创意的设计，有探索精神”。认为：作品在传统与当代创意，工艺设计和工艺产品时尚化上有一种稍微的轻度“奢”。这种轻“奢”更有一种精致，更有耐人寻味的艺术性。

一个作品两次收获大奖实不多见。于是，我产生了解钟鸣的想法。钟鸣不是荣昌人，是原县政府引进的陶艺人才，在安富镇开办“钟鸣陶艺工作室”。他不仅能绘画，会雕塑，陶艺上也有一定的造诣，还写过几篇有关“陶”的论文。他的陶艺作品在全国性的赛事中，曾获得数十个大奖。创作的《憨哥憨妹》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彝谣》被首都博物馆收藏，《元体》被重庆美术馆收藏。对此，我有点好奇，产生了采访钟鸣的念头，想写一篇外乡人的文章。

钟鸣在创作中  （李晓明  摄）

带着想法，我在安富“陶艺工作室”见到钟鸣。当时，他正在雕塑“将军马”。看到腾飞的战马和稳坐马背的将军，我按下了相机的快门。钟鸣见我是搞 摄影的，像遇到熟人一样，与我交谈起来。

谈起荣昌陶，钟鸣那不算太大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话匣子也打开了……从陶泥（红泥、白泥），谈到陶的工艺（拉坯、刻花、釉色、烧成）说着，他抓起面前的泥巴：“荣昌的泥料就是好，含水低而含铁量高，称之为‘泥精’，烧成的产品（细陶）素有‘薄如纸，亮如镜，红如枣，声如磬’的美誉……”他说：“千年荣昌离不开陶文化，“陶”为荣昌发展和繁荣奠定了基础，因为荣昌陶蕴藏着厚重的历史文化，是中国四大名陶之一。早在汉代，安富人已在烧制陶器（文物为证），发展于宋代（品种增多），兴盛于明清。在清乾隆年间，出现各种刻花和色釉装饰的陶器并传承下来。在改革开放的今天，荣昌陶以独特的魅力成为荣昌一张靓丽的名片。正是“陶”的诱惑，我重返安富定居……”

听着钟鸣激情地讲述，钦佩之心油然而生，看得出来，他不仅熟悉荣昌陶，更热爱荣昌陶。当然，要了解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为了完成采访，我又多次去安富，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钟鸣向我讲述了他的艺术人生，从中学教师到陶艺逐梦者的历程。

钟鸣在创作中  （李晓明  摄）

追求的力量

1982年，在四川隆昌县第二中学。数学老师钟鸣调动的事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令人费解的是；他不是到环境更好的学校或其他单位，而是到荣昌鸦屿山上的陶器厂（安陶厂）。同事们都认为；他好不容易考上城里的教师岗位，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些人想进城没门，他却“坚定不移”要 去“玩泥巴”……大家不仅为他惋惜，同时觉得他的行为不可思议？甚至很荒唐。

“跳槽”，是钟鸣人生的一次抉择。由于他酷爱绘画和雕塑，对艺术充满着幻想，并且小有名气。因此，县文化馆长建议他到荣昌安陶厂，说厂里有美院毕业的大学生，在那里能发挥他的专长，说不定有美好的前程？馆长一番说辞，让钟鸣心动了。带上自己得意的雕塑，专程去鸦屿山，一个道路泥泞，远离城镇的陶器厂考察，同时被考察。尽管厂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差，根本不能与学校相提并论。但泥与火的艺术却深深吸引了他，使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而且厂里把他视为人才，受到莫大的鼓舞。面对艺术的诱惑，他决心去追寻自己的梦。然而，他的家庭则有不同的看法。

记得那天放学前，钟鸣鼓起勇气把调动申请交给校长，准备晚上回家，把情况给父母说明。

晚上天气很热，母亲把哥哥、姐姐叫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不大的饭厅里，除了电扇发出轻微的响声外，室内的空气像凝固似的，显得异常沉闷。只见母亲阴沉的脸上，写满了她的不满与恼怒。许久，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你娃儿长大了，要飞了……当老师是你的福分……去山上玩泥巴没出息！我要去找校长，看你走不走得脱……”

显然，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离校，只有父亲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难道，他能理解儿子的心情？

也难怪，钟鸣的父母都是老师，由于出身问题，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打压，特别是父亲毕业于旧政府的南京大学，一顶“臭老九”的帽子恰如其分戴在头上，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直到粉碎“四人帮”，教师的社会地位得到提高，一家人才过上稳定的生活，当然希望儿子继承他们的职业。

钟鸣的母亲去找了校长，从她轻松的脸上可以看出，调动的事可能泡汤了？因为学校差数学老师。他感到失望而焦虑，产生一股对母亲的怨气，……1978年恢复高考，钟鸣全力以赴想考大学，而父母却坚持要他参加隆昌县教师招考，强调机不可失，说教师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在200多人的竞争中，没想到他总分考了第一，数学单科也是第一。就这样阴差阳错走进学校的门槛，却心有不甘……他心情烦躁，晚上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往事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1957年，钟鸣出生在隆昌一个教师家庭，他排行老六。父亲是师范学校老师，母亲则在小学任教。虽然出生在书香门第，他在上初中前，并没有迹象表明对绘画有特别的兴趣，除了爱玩泥巴以外，谈不上有什么艺术天赋 ，而是一个远近闻名，不讨人喜欢的“调皮蛋”，绰号“胖娃”。

在师范学校，“胖娃”常与同龄人打架斗殴，以至于小朋友们都不愿与他玩耍，甚至躲避他。“胖娃”只好去校外找小伙伴。他们在城外河边或田边玩泥巴，捏泥娃娃，做家家酒，互相追逐“打泥仗”，一玩就是半天。有老师见到浑身沾着泥巴的“胖娃”就会逗他：“哇，我们的小泥蛋回来了”然后脸上露出嘲笑。每当这时，他多少有些反感，会做出你意想不到的恶作剧，在你的门或窗上偷偷地糊上一点稀泥巴，发泄心中不满。为此，他在家没少挨母亲打骂。

“胖娃”不仅调皮，还爱惹事生非。走在路上，见到别人家喂的鸡，他非要捉来抱一抱。一次上街，见农民挑着担子卖李子，他悄悄上前抓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边走边吃，被人吼了一声，撒腿就跑……最让他母亲心烦的是，胖娃爱看小人书（私人书店一分钱一本的连环画），他不识字，对那些反映战争的画面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一本书翻来翻去看，还不时用手在地上画，把书翻得皱巴巴的，多次受到老板训斥。为了看书，他经常向母亲要钱，不给就跟在上班的母亲后面又哭又闹，直到学校大门，母亲怕影响上课，只好给他几分钱，他马上破涕为笑，然后朝书店跑去。所以，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师范学校有个“小胖娃”。

陶壶  （李晓明  摄）

终于，“胖娃”的麻烦来了。在他上小学时，由于名声在外，城里的几所公办学校，好像经过商量似的都表示不收“胖娃”，理由是：“太调皮”学校管不了！就连他母亲任教的小学也不收。无奈之下，只好去读一所民办小学，母亲还跑了不少路，钟鸣才得以注册入学。

那时的民办小学条件差，教室里只有黑板和课桌，所有学生都需要自带凳子到校，下雨天教室还会漏雨。在这样的学校读书，钟鸣感到很沮丧，在上学一段时间后，经老师调教，他的某些恶习才有所收敛。不过，他仍然喜欢玩泥巴，只是变着花样玩，用泥巴做坦克，汽车，轮船，反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用绳子拉着“汽车”满街跑。

进初中上美术课。钟鸣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突发奇想要当画家。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每天放学回家，像走火入魔似的，照着美术课本上的杯子、花草、房屋没完没了的画，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梦幻中，且一发而不可收，脸上身上都粘满颜料也不停手，所以姐姐说他像只“小花猫”。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钟鸣自从爱上绘画后，与过去判若两人，连性格也出现差异，似乎没有时间去做捣蛋的事？他的变化让邻居感到奇怪，却给父母一个惊喜，他母亲对人说：“这娃儿好得学画画，给我少惹好多事情……”

钟鸣迷恋绘画，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年轻时学过国画），觉得儿子学画是件好事，至少不会给家里找麻烦。为此，特意给他找了一本《芥子园画谱》，让钟鸣自学国画基础，还与学校美术老师联系，希望多指教钟鸣。

当一个人有了追求，被理想所陶醉，自有一种以苦为乐的秘诀，中学生的精力，像火一样地燃烧，除了上学，钟鸣的业余时间都用绘画上，放假还去乡下写生。在金鹅公社，他被洞坝瀑布的景色吸引；看到有山，有水，有人在瀑布下冲洗、晾晒夏布，当即画下那个场景。一年后创作了国画《金鹅瀑布》。作品参加隆昌县举办的画展，获得一等奖。当然，最高兴的是他父母，说钟鸣变了，比原来懂事多了……钟鸣则对人说：“是绘画改变了我的人生……”

在画展期间，钟鸣认识了县文化馆长。馆长很赏识他，鼓励他继续努力，还把自己收藏的一本上海画家哈定著的书《怎样画人体》送给钟鸣。书中介绍了油画和雕塑的构图，人体的比例，骨骼的分布，以及画人物做人体雕塑的技巧等。钟鸣如获至宝，看了几个晚上，产生了学油画和雕塑的念头。

实际上，钟鸣在上高中前就开始自学油画和雕塑。他从小喜欢玩泥巴，对泥土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有绘画的基础做雕塑更是如鱼得水。按照书上的要求，在做雕塑前把自己的构思绘成图，然后照比例塑形。高中一年级，钟鸣创作的泥塑《学爸爸》，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鞋，昂首挺胸向前走，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作品在文化馆展出受到一致好评。

钟鸣在学艺的路上，虽然是自学，但得到美术老师，文化馆长以及父亲的帮助和指导，可以说都是他的启蒙老师。他迷恋绘画和雕塑，不但没有影响学习，成绩反而有所上升。他的数学在班上名列前茅，招考教师就足以证明。

1976年高中毕业，钟鸣作为知识青年下乡到隆昌梁亭公社。由于他有绘画特长，经常被公社抽去搞宣传画，墙画等。下乡两年多，不仅绘画得到实际运用，而且雕塑也有很大的提高。在乡下，他有足够的时间从事自己的艺术爱好。

到了学校，钟鸣的教学是称职的，但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教育工作者。除了上课备课外，很多时间都花在绘画或雕塑上，还有点痴。在他不大的寝室，桌上摆着墨汁颜料，墙上挂着画板和画作，地上是泥巴和塑像，床头也堆放着书和资料，如同一个杂物间。去他的房间，你得小心翼翼。

本来，个人的爱好无可厚非，但作为教书育人的老师，为人师表，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而钟鸣却满不在乎，仍然我行我素。他喜欢戴顶宽檐帽而不修边幅，衣着也不讲究，经常胡子拉碴站在讲台上衣服还沾着泥巴，引起学生窃窃私语，他们觉得老师的行为有点古怪，有失师道尊严。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把裸体雕塑人像放在窗台上晾晒，好似在展览，招来一些师生议论，说他不像一个老师所为。因而遭到校长严厉地批评：“你的雕塑，有伤学校风雅……”

有关钟鸣的“轶闻趣事”，同事们颇有微词，还传到校外，“二中有个喜欢玩泥巴的老师”。别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一看他室内的摆设就摇头，认为他生活乱七八糟，不务正业，没几天就说“拜拜”。不过，他对这些不以为意。

钟鸣在创作中  （李晓明  摄）

钟鸣心里清楚，校长不放人是学校教师编制不足。尽管校长讨厌他的“业余爱好”，也反感他的生活习气，对他的教学还是认可的。让校长感动的是：一个学生数学差的班老师退休，没有人愿意接手。安排钟鸣去，他二话没说就接过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了学生的数学成绩，为此，钟鸣得到校长唯一的一次表扬，个别老师还借鉴他的教学方法。

然而，钟鸣并不热爱教师这个职业，教书，从某种意义上只是他生活的需要，由此对学校的一些规矩还产生过抵触情绪。安陶厂把他作为人才引进，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好像遇到了知音，看到了未来。是的，当一个年轻人有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他会无所顾忌，矢志不渝而勇往直前。

翌日，钟鸣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见他脸色不好，主动说：“你的申请我看了，当然要经支部研究，不过……”

没等校长把话说完，钟鸣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们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我要走，下学期就不来上课！”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钟鸣算是真正出名了，他的壮举在隆昌二中绝无仅有，大有壮士断腕的气概，令人咋舌！在有工作就是“饭碗”的年代，称得上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老师们说他吃错了药，像个“傻儿”，为了“玩泥巴连工作都不要了。

当消息传到家里，可急坏了家里的亲人，特别是他的母亲，晓得儿子的脾气，万一惹恼了他丢了工作，后果将不堪设想。要知道，年轻人找工作难，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更难。

那几天，钟鸣的母亲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还是他的父亲头脑清醒，心想事到如今，唯有与儿子妥协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面对现实，老两口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当务之急是想法让儿子调走。安陶厂是国营企业，好歹也有一份工作。钟鸣的父亲是师范学校的老师，因教学有方，受到各方尊敬，有学生或学生家长在某些部门任要职，也算是有人际关系。为此，他父亲拉下老脸，第一次上门求人。

效果很好，因为是钟老师儿子的事，凡是他父亲找过的人都愿意帮忙，而且很给力。没过多久，事情就有了转机，不仅教育局同意放人，还要解决二中编制的问题。学校方面，有上级领导放话，自然不会坚持原来的意见。一场因调动引起波折在不协调中得到圆满解决。

家门是一道坎，一边是温馨的家，另一边是危机四伏的世界，要跨出家门，是需要一点勇气。临行之时，父亲望着眼前有些倔强的儿子，意味深长地说：“你将离开家庭，今后的路还很长，你要好自为之……”就这样，钟鸣开始逐梦之旅，只身来到荣昌安陶厂，被安排在技术科，那是1982年10月中旬的事。

新生活的挑战

钟鸣的直接领导是科长刘大华，一个“文革”前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毕业生，也是厂里技术权威。按老规矩，新进厂的人员，必须有师傅带（徒弟）。所以，刘大华既是他的领导，又是他的师傅，因而对他很关照。

离开学校，对钟鸣来说是另一种解脱，那颗曾遭受压抑的心得到释放，展现出青春的活力和创作欲念。尽管厂里的条件不尽如人意，甚至可以说很艰苦，某些车间就像一个作坊，大多是手工操作。然而，钟鸣并不在乎，对厂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而且很满意。站在鸦屿山上，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觉得天是蓝的，树是绿的，迎面吹来带着煤烟味的风也是香的。他将在安陶厂大展身手，恨不得马上进入角色。刘大华看出他的心思，有意安排他到各生产车间转一转。

钟鸣是个有心人，连续几天带着笔记本深入车间，从泥料的配制、拉坯、上釉、制模、灌浆、刻花、接逗、烧制，都做了认真地观察，并做了记录。一周下来颇有收获。不仅初步了解各车间生产流程，以及技术上的一些情况，对安陶厂的前世今生也略知一二。

安陶厂是1956年经改造的公私合营企业。1958年与安富手工业合作社合并，成立地方国营安富陶器厂，为荣昌最大的制陶企业，有职工200多人。后命名为荣昌陶器厂，隶属县政府领导。更名后，人们还是习惯称“安陶厂”。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是安陶厂最辉煌的时代。厂区占地2万多平米，职工500多人，其中大中专毕业生数十人。年生产各类陶器100多个品种，500多万件，产品远销欧美，东南亚20多个国家，还多次参加国际展销活动，并与多国开展文化艺术交流，是国内知名的陶器厂（后上收为重庆市属企业）。

刘大华第一次给钟鸣安排工作，是拿出一个传统圆形的梅桩笔筒，有凹凸，用红泥做筒身，白泥点花，有一定的艺术价值。据说是民国时期安富陶业实验场（原四川省主席刘湘出资创办）生产。距今50多年历史。由钟鸣负责设计图纸，复制塑形后交技术科试制组。

按师傅的要求，钟鸣绘制了图纸，标明尺寸，凹凸部分也做了说明。另外，他还设计了与笔筒相匹配的笔架和笔洗，让孤独的笔筒有了伙伴，受到刘大华的称赞。

钟鸣第一次设计产品就得到领导的赏识，他心里不说有多高兴。专门去配料车间选泥料，要把首个产品塑型，做得完美无瑕。凭着一套梅桩笔筒文具的塑形，虽然不能说是一炮打响，但至少在技术科站住了足，而且还收获了爱情。

事情很简单，钟鸣设计了梅桩笔筒后，又独自设计了一套梅桩提梁壶（加杯子），得到试制组老师们的夸奖，引起大家的关注。在厂里，能够独立设计绘制产品图纸的人，除了刘大华和杨建夫、钟德江、梁安彬，钟鸣是第五个。难怪试制组的刻花女工范鸣，第一次见到钟鸣就产生好感，认定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的青年。

范鸣是试制组的刻花工，钟鸣设计的图纸和塑形，首先交试制组（试制成功交车间生产）。需要刻花，点花，粘接、范鸣会主动接过来自己动手。于是两人就有机会接触。钟鸣经常去试制组，美其名曰：“征求意见。”时间长了，大家会在背后悄悄议论，说他们在耍朋友。一个搞产品设计，一个做刻花工艺，也算是志同道合。后经热心人撮合，确定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并于1983年底喜结连理。

陶壶  （李晓明  摄）

1983年，厂里派钟鸣到重庆轻工业学校工艺美术班培训。机会难得，他不仅学习了素描、色彩、工艺美术、装潢、广告和商标设计等基础理论，还利用姑妈在四川美术学院工作的关系，认识了雕塑系的教授叶毓山，郭其祥，他很庆幸有机会向专家 学习，请教雕塑方面的知识和技巧。最重要的是，他在学校图书馆读书，找到了自己艺术发展的方向。

课余时间，钟鸣几乎都泡在图书馆。在那里，他仿佛走进了知识的海洋，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中国工艺美术史，陶瓷的传承与发展，历代精品陶瓷工艺器型的介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阅读中，他第一次接触到欧洲的文艺理论，如；文艺复兴，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超现实主义等。五花八门的文艺思想和艺术流派（“文革”中被禁锢），让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些前所未闻的文章和作品，虽然看得似懂非懂。却使他耳目一新，开阔了艺术视野。对西方艺术家的思想和表现形式，有了一些感性的认识。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个千古之谜的微笑，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毕加索《哭泣的女人》夸张而变形的脸谱，讲述一个贫穷的底层女子。法国雕塑家罗丹的《思想者》一个健硕的男人弯着腰，手托着下颌，看着地狱之门，在痛苦地思考。英国雕塑家摩尔《斜体的女人形》一个高度精简，抽象的女人形象，表现对生命的颂扬。

钟鸣如饥似渴地阅读，分析中西方大师们的文章和作品。其中，摩尔独具匠心的抽象雕塑，引起他的关注。那与众不同的艺术风格，在传统的中国雕塑中不曾见过，而且一般人看不懂。摩尔说：“他宁肯要一件雕塑像一块有生命的石头或树干，而不要求他完全像一个有生命的人。”这或许是摩尔雕塑的精髓？对此，钟鸣产生了崇拜之心。把他的作品画下来，并认真地琢磨，想把抽象的艺术理念和中国文化结合起来，引入到陶艺的创作中。

在安陶厂，钟鸣所接触的是传统的制作（创作）方式，包括人的思想，做的产品都要讲规矩，决不能随心所欲。然而，作为改革开放时代的年轻人，他一直秉持创新的思想，特别在重庆学习增长了见识，更想别出心裁搞点新花样，能否实现自己的想法，心里却没底（资历浅）。带着问题，他向叶教授请教，得到的回答是：“完全可以尝试。”

元体  （李晓明  摄）

踌躇满志的钟鸣回厂后，考虑做一件“一鸣惊人”的事，他要颠覆过去的设计理念，赋予产业新的内容。于是，把想搞产品创新的事给范鸣说了，还说要学习英国抽象雕塑家摩尔，用抽象的理念来设计产品。范鸣不懂什么是“抽象”。钟鸣为她作了详细解释：“之前厂里生产的动物陶器，是按真实的形象制作的，称之为写实或具象，而抽象则是采用夸张的手法，取材于像与不像之间，即似像非像，让人们在观赏中完善其形象，体验艺术的魅力。我可以把实用与艺术性结合起来设计……”虽然钟鸣说得绘声绘色，信心十足，但范鸣仍是一头雾水，她从来没听说过所谓的“抽象艺术”，若有所思地说：“你搞产品创新，大家能不能接受？你要多考虑……”

范鸣的话提醒了钟鸣，他心里明白，摩尔的抽象作品是纯艺术的，而自己是陶器厂的技术员，设计的产品要走向市场赚取利润。尽管两者（艺术、实用）可以结合，但能否被同行和市场接受？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万一……

钟鸣陷入矛盾之中，也不好对其他人说。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敢为人先的他，在犹豫彷徨几天后，暗下决心要把自己的理念付诸实践。他利用业余时间或者说背着别人，把构思绘成图，并照图创作了抽象的羚羊、鹿、羊等动物花器（插花）及菱形茶壶、酒壶。这些花器造型夸张，形态各异。当然，他得首先征求范鸣的意见。费了不少口舌，本想说服她成为自己的“同盟军”，却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你的创新产品恐怕没人要……”这无疑是一个打击，如同一瓢冷水，也是他意料中的事，因为搞创新不可能一蹴而就。经过几天的工夫，总算说服了范鸣。尽管得到的是不成熟的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能与自己站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钟鸣把图纸和产品塑型送到试制组征求意见，特意说明是按抽象的理念设计的新产品，大家的反应很冷淡，都说看不懂，也不懂什么是“抽象”。其中有人说：“啥子叫抽象哟？……你搞的好像是四不像……”接着，七嘴八舌开始议论，没有一个人说好听的话。范鸣站在旁边，憋红了一张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来，而钟鸣则是满脸的尴尬。

第二天，有关钟鸣设计抽象产品的事，传遍了全厂，连刘大华科长也说：“不晓得钟鸣是咋想的，简直是乱弹琴……”接踵而至的是一些流言蜚语：“去了趟重庆回来就冒皮皮……”“搞些怪头怪脑的东西，还说是创新，”“他这样搞是在坏安陶厂的名声……”

一夜之间，钟鸣仿佛成了众矢之的。那些墨守成规的传统继承者认为他羽毛未丰，是在哗众取宠！面对一些激烈的言辞，他如同芒刺在背，只好隐忍痛苦而沉默下来。仅仅是一次产品创新，就搞得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好像犯了罪似的，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在他心烦意乱，万念俱灰之时，范鸣却一反常态支持他，还鼓励他把产品做好，明年拿到“广交会”去试一试。范鸣无意中提到广交会，钟鸣顿觉眼前一亮，仿佛在茫茫的大海中发现新大陆。心情豁然开朗，他想，创新产品只有参加交易，让市场检验才是它最好的归宿。两人经过讨论，觉得参加广交会是唯一的出路，待火爆的议论平息下来，两人便开始行动，他们必须说服领导，给钟鸣一次机会。经过多方努力，领导才同意他带产品到广州。

为了参会，在产品定型、上釉、烧制等方面，让钟鸣费了一番心思。他多次做试验，最后选择黑釉和大白釉为主打釉色，表现流线型的设计，做到简洁明快。当钟鸣看到出窑产品，特别是动物花器，生动的线条，在白玉般的光泽中，呈现淡淡的蓝色，与头部黑色相映成趣，显得朴实而不失高雅，色泽晶莹剔透。连烧窑的师傅也说：“好看，漂亮……”

1984年，对钟鸣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到广州，虽然是初出茅庐，却也知道市场不相信眼泪。当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开展的第一天无人问津，只是看看而已，到第二天下午，一些欧洲和东南亚的商人，对抽象的花器很感兴趣。他们手拿着花器，叽叽呱呱不知说什么？接着开始陆续下单。出乎意料，钟鸣带去的产品都有订数，其中抽象花器和异形茶壶，单个的订数都在5万以上。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设计的凤耳杯，一个上宽下窄的水杯（流线型），当时同事们都不看好，说没有盖子，却突破订数30万个。看着让人心跳的订数，钟鸣真是喜出望外，兴奋不已，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他真想大吼一声“我成功”了。但只能在心里呐喊。当然，同事们也为他感到高兴。

人生的转折

继广交会后，钟鸣又参加了北京春季陶瓷交易会。如果说上次是为推销新产品，而到北京，则是想了解陶的世界，因为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北京春交会规模很大，专业性强。汇集全国陶瓷产区的品牌，真是种类繁多，琳琅满目。钟鸣把目光锁定在江苏宜兴，广州石湾，广西钦州等陶器产区的展位上。他主动与同行交流，了解他们的生产和技术，交了不少朋友，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其中湖北宜昌彩陶厂的科长徐明，还邀请他到宜昌考察。当时钟鸣没有答应，但留下了对方通讯地址。

人就是这样，见识多了，想法也就多了。渐渐地，钟鸣对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厌倦。尽管他突破了产品传统设计方式，却不能突破企业以盈利为目的的轴心。自己的工作与创新之间存在着差距，特别是厂里接手泸州酒厂的订单，他的工作就是围绕各类名酒专门设计酒瓶。两年多了，他设计的产品需要考虑更新，曾多次向厂领导建议，也给同事们说了自己的想法，要搞一些艺术性强或实用与艺术结合的陶器，创荣昌陶品牌。然而，没有人支持他的想法。生产工艺简单的酒瓶，可以为企业带来丰厚的利润，谁愿意去搞价格昂贵的艺术陶？就连范鸣也表示反对。

面对领导和同事的不理解，钟鸣感到失望和无助，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看似平静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那是受到压抑的艺术之火。卓尔不群的他很苦恼，难挨之时，常常背着家人唉声叹气。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他早早起床，独自向鸦屿山顶走去，在一片松树林边上默默注视着初升的太阳，嘴里喃喃地自语；“我真是一个无能的人，是多么的渺小，说的话没人听，想做的事没人支持，在一个被人不信任的环境里，我感到非常的寂寞和孤独……”他流下了眼泪，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不断地刺激和折磨着他的心扉，使他感到力不从心，无所适从，来时的激情荡然无存。在信息闭塞的陶器厂，也许他的想法有些幼稚或者说是不切合实际。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哪怕是一小块艺术天地。

惆怅之时，钟鸣突然想起了彩陶厂的科长，那个曾经鼓励他去宜昌考察的徐明。倘若能改变一下环境，说不定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他毫不犹豫给徐明写了一封信，信中流露了自己的想法。还没等到徐明回信，他就迫不及待去了宜昌。徐明很热情接待了他，说情况早给厂领导汇报，并当即带他去见厂长。因为是人才引进，双方谈得很顺利，也很成功，对方还表示待遇从优。他回去对范鸣说：“彩陶厂环境好，今后小孩上学也很方便，而且你的父母也可同去……”然而，调动的事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由于厂里不放人，直到1988年，他们才如愿以偿到了宜昌。

生活环境的改变，激发了钟鸣内在的动力，他身体力行投入工作，先后设计了陶艺壁挂《爱情鸟》、《黑河》、《雄羚》，工艺陶《美利奴羊》、《劲牛》，《体育系列》等抽象产品，在上海、北京、武汉等大城市销售看好，为彩陶厂创造了可观的效益。在创作上，表现少数民族生活的作品《我的一家》获得景德镇国际陶瓷大赛三等奖。另有两件石雕作品，在西南六省（武汉）美展中获银奖。

在彩陶厂，钟鸣认识了湖北美术学院的老师李正文，他常带学生来厂里实习或搞创作。他俩很谈得来，在雕塑和陶艺方面某些观点相似，很快成为好朋友。

钟鸣在创作中  （李晓明  摄）

1989年，在李正文的力荐下，钟鸣参加了湖北美院举办为期一月的“全国现代陶艺创作与设计讲习班”。学员为国内美术院校的老师，陶瓷界的技术骨干，由旅美著名的现代陶艺家李茂宗（台湾）担任主讲。

有关现代陶艺，钟鸣和李正文曾经讨论过，但都是比较模糊的认识。正是这个原因，促使他在创作上作了调整。他学过国画，对张大千随意潇洒的大写手法情有独钟，画面中的山水和人物，显得飘逸，若隐若现，充满诗情（画意）。联想到陶土的随意性和可塑性，于是用国画的大写手法与摩尔的抽象雕塑相结合（中西方艺术结合），创作了《土家情歌》、《土家汉》、《土家人的心声》等作品。力图表现自己的风格，至于现代陶艺的内容，他需要认真地学习研究。  

现代陶艺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欧美兴起，是与传统陶艺相悖的一种创作方法，也是陶艺专家对传统陶艺的反思或者说是反对。主张个性化，在创作中接纳或吸收抽象主义，立体主义等新鲜血液，其作品以内在的张力具象或非具象的形式美感，承载当代文化精神。有两个重点，一是作品为精神的表现媒介而存在，精神属性是主要特征（非实用性）。二是表现手法不拘一格（个性化发展），形成极丰富的视觉效果，超越了传统的技术标准，从而拓展全新的领域。

在讲习班，钟鸣向李老师讲述了自己创作经历和理念，并拿出陶艺照片请教。李老师对钟鸣的作品饶有兴趣：“你的创作具备现代陶艺的基础，照这条路走下去，就是你的风格。”受到老师好评，钟鸣倍受鼓舞。他之前不懂现代陶艺，却在不经意间走到创作的前卫（抽象设计）。

通过深入地学习，钟鸣感触很深，在理论与现实相结合中，他撰写了第一篇论文《中国现代陶艺的沉思》，在《中国美术》杂志，1990年第六期发表。1991年，钟鸣的第二篇论文《中国陶瓷史与社会的发展状况》在《中国陶瓷》杂志第5期发表。

1992年，钟鸣到（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学习半年，是宜昌美协秘书长推荐。听说授课的是国内一流的艺术家，如水天中，钱绍武，朗绍君，闻立鹏，薛永年，陶咏白，易荚等，然而，厂里却安排他去佛山考察学习， 他不愿放弃难得的机会而坚持要去北京，与领导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裂痕。结果是：“选择路费和学费自理……”

在艺术研究院，钟鸣较系统学习了雕塑（包括陶艺）、国画、油画，文人画的理论及构图要领等内容。仅半年的时间，却相当于学校两年的课程。他学到很多新的知识和创作技巧，并经常与老师互动交流。此外，钟鸣还学习了金属雕刻和浮雕的技艺。总之，到北京学习，让钟鸣受益匪浅，在创作上提升了一个档次，在艺术上影响了他的一生。

学习归来，尽管同事们对钟鸣有看法（去北京），但他还是把学到的知识用于实践，为厂里设计了十多种茶具以及人物，动物等工艺陶，投放市场受到消费者的青睐。下班之余，钟鸣的精力都放在创作上，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创作了陶艺《父子赶集》、《少女》、《牧羊》、《喜悦》、《三峡神峰》等20多个作品。是经过专业学习，形成自己艺术风格后，勇于实践，厚积薄发，表现在创作上的一个小高峰。

1995年宜昌城市改造，彩陶厂要搬迁到距城8公里的武家港建厂，很多职工都不愿意离开城市，钟鸣也是其中之一，因而加深与领导的裂痕（认为他不听安排，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到1996年，随着国企改革的深化，彩陶厂面临诸多经营问题。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个人的命运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必须审慎地考虑个人的出路。特别是厂里一次职工集资失败，更增添了大家的忧虑，甚至是恐慌，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坐不住了，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到外面闯一闯，让范鸣留在厂里，自己则停薪留职两年。

当钟鸣向厂里递交“停薪留职”申请时，在别人来说是件简单的事，而他却在十天后才得到不同意的答复。理由：钟鸣是厂里引进的人才，应该在厂里有所作为，还派副厂长做他的工作。钟鸣很郁闷，多次找领导据理力争，先是说理，然后就吵架，互不相让。最后惹恼了厂长；“坚决不同意！”而钟鸣则回答：“我坚决要走，哪怕不要工作！”一气之下，钟鸣买断了工龄离厂（当时范鸣说他是一时冲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仓促中，钟鸣离开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彩陶厂。之前，他确实有很多想法，凭借着自己的技能开个陶艺商店，自产自销，或到其他陶器厂帮人或去沿海打工，做自己喜欢的事，选项很多。因资金短缺和家庭问题（孩子小）而犹豫不决，难以迈步。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彷徨之时，他想起厂里有一批陶器次品，其中有他设计的，在烧制时出了点小毛病而存放仓库。让范鸣把它批发出来，拿到广场摆地摊也能挣钱吃饭，当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摆地摊，在钟鸣看来，那是没有本事的人做的事，在过去是不可接受的。他是陶器厂的技术骨干，是经过专业学习，有一定艺术功底的人才。现在离开了单位，生活没有着落去广场摆地摊，实在让他感到无聊与无奈。虽然说不上是沦落或被边缘化，但为了生存，被迫去从事低廉的劳动，无论如何都有损他的面子，也是一生抹不去的伤痕。

钟鸣第一次摆地摊，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金色的阳光照在各色陶器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显得有趣而和谐。晚饭后散步的游人很快围上来。尽管钟鸣思想上早有准备，甚至在家里多次演练，事到临头还是有一种失落感。面对围观的人群，始终感到不自在而心有余悸，他眼神黯淡，诚惶诚恐站在摊前，发热的脸不知往哪儿搁，遮遮掩掩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他害怕碰到熟人，更怕那些轻蔑的目光。

过了几天，钟鸣才慢慢习惯。摆在地上的陶器，大多是自己设计的，给人解说起来头头是道，井井有条，不仅讲实用性，还讲艺术特点。所以，当他在广场扯起摊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每天也能赚十多元钱，足以维持家庭基本生活。

后来，经朋友介绍，钟鸣到腾飞广告公司上班，每天的工作是手工绘制广告，每平尺50元工资。由于广告业的竞争，钟鸣在不稳定的岗位上度过半年。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自己成立公司，“下海”拼搏，展现男人的风采。

钟鸣依靠银行贷款，在宜昌成立“一鸣文化艺术公司”，自任总经理。业务范围：广告、装饰策划（施工），壁画，雕塑，浮雕等与文化艺术相关联的内容。

公司第一个业务是宜昌桃花岭饭店装饰工程招标，其中两扇八字门要求高（当西晒），钟鸣在了解经理的想法后，用什么样的材料和色彩，费了一番周折。幸好懂得一点所谓的风水，想起农村的一些人家在大门上挂一面镜子，其用意可能是多方面的，能反射西照的太阳却是不争事实。得到这个启示，他茅塞顿开，画了一只大鸟托着太阳飞翔（取名太阳鸟）。他想，倘若用钛合金材料做成浮雕，就相当于一面镜子对着太阳反射。钟鸣把方案送去饭店，并作了设计说明，强调必须用进口钛合金材料。最后一鸣艺术公司中标。

做太阳鸟浮雕（钛合金）需要锻造，是精工细琢的活儿，钟鸣得亲自到工厂指导工人照图加工，还要自己动手打磨雕刻成型。算下来，整个工程毛收入30多万元，是他“下海”淘到的第一桶金。往后，钟鸣又为桃花岭饭店设计（制作）了大型陶艺浮雕《龙》，壁画《土家情》，钛合金浮雕《火韵》，受到好评。

桃花岭饭店的浮雕《太阳鸟》，钟鸣采用的是抽象艺术手法设计，其创意独特，构思巧妙（反射太阳）， 首次出现在宜昌单位的大门，引起业内人士关注。（太阳）让钟鸣有了名气，承接的业务也多了起来尝到了“下海”的甜头。来年，钟鸣受三峡景区的邀请，为景区规划设计环境艺术，如桟道、亭子、小桥、长廊、景观雕塑等，在三峡晓峰景点设计修建了《中国风》建筑群，还为神农架景区设计《野人》《土家族图腾》等具有民族特色的塑像。

时光荏苒，寒来暑往。从1996年下海到2011年，钟鸣在商海升沉浮游15年。他在宜昌和三峡景区来回奔波，经历了人间的酸辣苦甜。作为公司总经理，他成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跑，不仅要考虑承揽业务，规划设计图纸，了解工程施工质量，还要考虑用户的意见，员工的收入。在残酷竞争时代，他热爱的陶艺有点无暇顾及，只好等待时机。

钟鸣“下海”，当然是为了多挣钱。虽然承接的业务很杂，但主要还是围绕文化艺术进行。特别是在雕塑方面，他潜心钻研，采用多种材质，取得很大的进展。为有关单位设计制作了陶艺浮雕《龙腾虎跃》《楚韵》钛合金浮雕《三峡韵》《太阳雨》。铜浮雕《追求卓越》《孔子》《老子》、大型泥塑《真武帝》、泥浮雕《你我他》，木雕《巴人图腾》，砂石雕《土家妹》等作品。

2008年，经雕塑学会老师推荐，钟鸣为北京世界公园设计制作六件雕塑。同年参加奥运会火炬设计（发了证书）。

2009年，钟鸣的雕塑《生命之树》参加昆山（江苏）城市雕塑设计大赛获二等奖。

2011年，钟鸣的雕塑《镜泊湖的鱼群》，在首届牡丹江镜泊湖国际公共艺术节获三等奖。作品被牡丹江市政府收藏。

在钟鸣“下海”期间，尽管大多数作品是因工程需要而创作，但仍不失为他个人的成就。为此，钟鸣被增选为“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会员。

2008年秋，钟鸣应邀参加武汉“全国工艺美术展”，见到李茂宗老师。在交谈中，钟鸣谈了自己多年的经历，老师为他感到惋惜，语重心长地鼓励他继续探索陶艺创作。老师良苦用心的话语触动了钟鸣，重新燃起了对陶艺创作的欲望，他要发愤图强，不负少年志。

2010年，国际陶艺展览会在景德镇举办，钟鸣得知消息后，想在会上展示自己的作品，为此，他提前做好准备。

钟鸣选择以三峡景区的生活（做工程）为基础（素材），想创作一套别具一格，有地方韵味和自己风格的作品。他考虑再三，决定去鸦屿山，红泥和白泥最适合陶艺创作，也最能反映陶的特征。在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或许能找到创作的灵感。于是独自前往荣昌。

来到阔别多年的鸦屿山，昔日火红的安陶厂销声匿迹。进入眼帘的是新建的两家私营企业，玻璃厂和陶器厂（主要生产酒瓶）。触景生情，引起他的回忆；在那激情的岁月（20世纪80年代），他逐梦来到这里，经历了初恋的情怀，事业成功的喜悦和痛苦的磨炼，时过境迁，往事不堪回首，此时此景，钟鸣心潮起伏难免有些悲凉的情感，眼眶逐渐湿润起来。还好，山上有一家陶艺工作室，是荣昌县政府请来的专家江碧波（重庆艺术院院长），在此搞一些陶艺研究，不长住山上。很幸运，他碰到原厂里的同事张竣德夫妇，他们是江碧波的助手，负责烧窑和拉坯等事务。两人见面，百感交集，千言万语，述说着安陶厂那些陈年旧事。

钟鸣在山上住了近两个月，一直借助江碧波工作室搞创作。在这里，他又一次闻到了鸦屿山泥土的芬芳，感觉到陶泥的生命特性，手握泥土，他躁动的心静了下来，找到了创作的灵感。在原来构思的基础上，集中精力创作了六件作品，其中最为满意的是《三峡春秋》（做了两套），塑形用红泥白泥相间，上的是朱砂和硒绿釉，春秋季节通过色彩自然过渡。在云雾缭绕的峡谷中，若隐若现的小船以及岸边的吊脚楼，给人一种朦胧美的感受。一个夸张与写实，中西方文化元素相结合的作品，体现了他个人的艺术风格。《三峡春秋》创作成功，得益于荣昌陶泥和朱砂釉的点缀，使作品大放异彩，呈现出三峡雄伟险峻的原生态情调。参加景德镇国际陶艺展被组委会收藏。（另一套经有关领导协调，被台湾投资商出六万元收藏）。

展会上，钟鸣又见到李茂宗，并得到老师的赞赏：“希望他能沉下心来潜心钻研陶艺，多出成果……”突然间，钟鸣想起了过去奋斗的时光，那些：“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不眠之夜……老师的教诲，更加坚定了他继续陶艺创作的决心……

从景德镇回来，钟鸣特别关注荣昌，多次到安富镇，看到街道入口处（塔水桥旁）挂有“陶都”字样的牌子，而在古老狭长的街道上，只有几家商铺出售陶器（多是家用陶），有一家专卖店，销售的大多是原安陶厂的存货，其中有一些工艺陶，也是当年收购的。环视周边的私人陶器厂，有厂家生产家用陶器，但主要是生产酒瓶和工业用的大坛、大缸。可以看出，各厂家为追求利润，放弃生产工艺陶，连传统的刻花陶器也在市场消失，称之为“陶都”有点名不副实。他记得，当年安陶厂兴旺之时，汇集了各方面的人才，共同推动了荣昌陶的传承和发展。安陶厂倒闭后，一些技术人员离开荣昌或转行。选择留下来坚守的人，或合伙开厂，或自己单干。由于资金和人员的分散，难以形成荣昌陶的市场规模。

看到荣昌陶的现状，钟鸣难免有一些忧虑（到过很多陶产区），陷入沉思之中。荣昌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得天独厚的原料资源和基础设施，还有代代相传的制陶人和他们精湛的技艺，可以肯定，荣昌陶有一个良好的发展前景。

回归与圆梦

钟鸣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了，回到宜昌，给时任荣昌县委书记的陈杰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分析了荣昌陶的现状和巨大的市场潜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据说，县委书记陈杰对钟鸣的来信很重视，专门召集相关部门负责人开会，研究（讨论）荣昌陶的发展。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钟鸣多次接到荣昌县委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希望他能来荣昌发展，并谈了一些优惠政策。当时，钟鸣的心情很复杂，想到自己早年从安富出走，是为了圆陶艺梦，没想到被迫“下海”。在历经十多年的艰辛之后，总算有了自己的公司，每年收入不菲，而且家庭生活稳定，仅仅是为陶（回荣昌），改变自己现有的生活方式，有必要吗？他很纠结。然而，那不可抗拒的陶艺诱惑，让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艺术发展的方向。在《在三峡春秋》被组委会收藏后，他感受到荣昌陶的真正魅力和自己的热爱。

2011年10月，荣昌陶博物馆在安富镇开馆，为了宣传荣昌陶，扩大影响，荣昌县政府首次举办“陶瓷论坛会”。邀请国内的专家和业内知名人士到会，钟鸣在受邀之列。

应该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论坛会”，荣昌陶备受各方关注，许多专家学者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为荣昌陶的发展出谋划策。认为；荣昌陶有市场潜力，有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和前景。让钟鸣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建议或多或少被政府采纳一些，有不少专业人士或厂商前来考察，拟定在荣昌建厂或落户，促进了安富镇的经商环境变化。

会后，安富镇党委书记黄伟找钟鸣谈话，邀请并鼓励他回来，为振兴荣昌陶助力。说可以来创业，也可以到陶器厂发展。然后带他去当地最大的陶器厂参观。让钟鸣出乎意料的是：厂长一见面就问他：“你一个月要多少钱？”钟鸣感到诧异，没有回答，也不好回答，心想，单单是为了找钱， 我在宜昌有公司，何必来荣昌？厂长的话让他大失所望，他暗下决心，倘若回来，一定要自己搞个陶艺工作室。

有关回荣昌，钟鸣在见到李茂宗老师后就考虑过，当然是为了陶艺，只是条件不成熟。另一原因是：在宜昌开公司做业务，他必须顺应社会潮流。虽然能找钱，但很辛苦也不自在。为了揽工程，他得想方设法搞各种关系，学会八面玲珑，逢场作戏。这对于一个崇尚艺术的人来说，有点得不偿失。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陪人吃饭喝酒） 跑业务，跑贷款，跑材料，生活就像打仗一样，既忙碌又费心，特别是催收工程款，让他吃尽了苦头。你想做工程，你就得承受拖欠款的苦恼。他经常抱怨，却又无可奈何。几度沧海后，精疲力竭的他才明白自己不是那路人，内心一直想静下来从事自己热爱的陶艺未竟事业，回荣昌是最佳的去处。

在听说钟鸣的想法后，黄伟书记主动找钟鸣，交代了有关引进人才的政策，具体的办法是：在陶都博物馆内，给钟鸣免费提供300平米的工作室，同时，考虑到初来荣昌创业 ，由政府无偿提供10万元作为开办费（装修及购买设备）。黄伟还说：“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政府可协助解决。”面对政府的优惠，领导的诚意和关心，钟鸣很受感动，向黄书记表示感谢：“处理好公司的事就来荣昌，在安富镇定居”。

钟鸣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家里，谈起荣昌的事眉开眼笑。志在必得。而范鸣听了则面露愠色，满脸不高兴，理由是：历尽艰辛在宜昌创业成功，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又要走，她在感情上难以接受。结果两口子吵了一架：“要走，你一个人去荣昌，反正我不走……”钟鸣的回答很干脆；“即使我一个人也要去荣昌……”为此，他们好几天没说话。后来，还是范鸣做了让步，为了丈夫的事业，她选择了妥协。

钟鸣选择在安富镇定居有自己的想法。尽管镇上的生活很单调，与宜昌差距甚远，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但这里休闲，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让制陶人更接地气，可沉下心来进行陶艺创作，能与陶共舞，也其乐融融。

钟鸣是第一个入住陶都博物馆的客商，也是安富镇上第一个创办陶艺工作室的外乡人（江碧波工作室是在鸦屿山上）。他选择的工作室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农田，偌大一个博物馆，除了两个保安以外，就只有钟鸣住在馆内。每当夜色降临，馆内和周边的环境，寂静得让人有点害怕，因为博物馆的前身是一片坟场。就在这里，钟鸣开始新的生活。

5月的天气渐渐热起来，那天晚上，钟鸣不到10点就上了床，很快进入梦乡。午夜后，迷迷糊糊地他感到腿上有股寒气袭来，冰凉冰凉的不舒服，他无意识蹬了两下腿，那贴在小腿的冰凉才缓缓蠕动。惊愕中他开了灯，一条乌梢蛇正趴在他小腿上，昂着头望着他，口中吐着信子。他慌忙翻身起来，甩掉腿上的蛇，瑟瑟发抖地站在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下的蛇，瞬间不知踪影。惊恐之中，他才想起，近段时间有不少老鼠和蛇在馆内活动，没想到爬上了他的床，真让人后怕。本想到安富与陶共舞的他，殊不知，今天却与蛇共眠。他是一个动物保护者，当然不会伤其性命。静下心来一想，自己刚来荣昌，就有动物 来相伴，一定是个好的兆头！

制作陶器需要解决釉的问题，由于矿物釉原料已绝迹，各厂家的配方绝对保密。钟鸣只得自己研发化学釉。

陶壶  （李晓明  摄）

钟鸣想法找了一点参考资料，在市场购买了熔块又称基础釉。以及相关的化学原料，如氧化镁、氧化铜、氧化锌、氧化锡、红丹等及各种色剂。尽管钟鸣在彩陶厂见过技术员配制釉色，但独具特色的荣昌釉色自己研发，当然存在很多问题。主要是各种原料与基础釉配方的比例拿不准，浪费了不少原料，没有办法，只能反复地调配，试验，还得做好记录。最难的是朱砂釉，试验了十多次都达不到效果（色泽不自然），经过半年多时间，花了不少的钱和精力，才研发 出成熟的朱砂釉，为今后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当“钟鸣陶艺工作室”的招牌挂出来后，他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想把多年积压的欲望释放出来。由于工艺陶还没有形成市场，钟鸣调整了思路，先设计一些传统陶器，也搞了抽象花器等产品，但销路不看好。后来，他以抽象的理念，设计了芭蕉叶和荷叶组合茶具。上的是硒绿釉色，两套茶具各具特色，是实用性与艺术性结合的产品，受到消费者欢迎，每套能卖到1000多元，有了销路，钟鸣陶艺工作室就能够生存下来。尽管事情多，但他始终不忘初心，坚持不懈搞创作。他要把荣昌陶的精品推上领奖台，彰显陶业的繁荣和创作实力。

2013年，钟鸣创作的陶艺《花之艳》，一个表现春天的作品，由花瓣与花叶组合，朱砂点缀，充满春的气息，百花盛开，花的艳丽，绿色的旋律，红色的梦。作品参加第六届中国（重庆）工艺品礼品及家居装饰品博览会获金奖。同年，在中国陶瓷协会主办的第三届（大地奖）陶瓷大赛中获银奖。另外还创作了《花姘》《昂鸡》（和谐）等多个作品。

钟鸣思维敏捷，活跃，创新的理念根深蒂固，总想搞一些别开生面，与众不同的产品。于是凭想象设计了《绞泥壶中壶》。即大壶套小壶，茶叶在壶中倒不出来。根据泥料的性质，在工艺上选用细陶，将红泥与白泥互相糅合，挤压，形成自然的纹路。经过30多道工序，烧成后效果很好，造型没有先例。决定带作品参加，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浙江东阳市举办“世界工艺文化节”。在展会结束前一天，一个组委会成员路过钟鸣不显眼的展位（较偏），望着《绞泥壶中壶》停下脚步，询问相关情况后说；“你赶快打包送组委会参评”。评选结果，《绞泥壶中壶》榜上有名，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了“2014年杰出手工艺品”徽章和证书。

钟鸣喜欢收藏荣昌古陶器，藏品中有几个灯壶（又称亮壶）是历史上民间照明用的器皿。壶中装菜油，一根灯芯浸泡在油中，伸出一节点火。他望着灯壶浮想联翩，觉得很有趣味，萌发了新的创意，想在此基础上搞一套仿古产品，“古为今用”。他采用不同尺寸，不同样式，设计了壶灯、台灯，盘灯，油罐等六件套《油具系列》。工艺上用红白泥拉坯成型，用朱砂、黑釉装饰，具有典型的传统荣昌陶特征。民间题材，时尚组合，装饰美感，是一套实用与艺术结合的陶艺品。既可用于点灯照明，又可插花，还可用于室内陈设，当时，有人觉得现在搞这种产品没人要，毫无意义。而《油具系列》参加2015年中国（重庆）第八届“工艺品及家居用品交易会”获金奖。2017年，《油具系列》在首届中国四大名陶展评中获得银奖。

陶都博物馆开馆，陶瓷论坛的举办，加上荣昌陶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真是好事连连，鼓舞人心，极大提高荣昌在国内的知名度，给古老的陶业带来生机。安富成为名副其实的“陶都”，来参观考察的人多了起来，美术学院的学生也到“陶都”就业或创业，连马可·波罗（大型陶企）也来“陶都”投资建厂。除有一定数量（规模）的陶器厂外，陶艺工作室也相继建立起来数十家。陶业产品成倍增加，市场逐步走向繁荣。他想，既然回来就应该有所作为。

传统茶杯都是细陶（细泥）制作并上釉，而粗陶（粗泥）只能生产缸、坛，罐等大型陶器。他觉得用料可以革新，想用粗陶制茶杯而不上釉。想象中粗陶杯泡茶口感会更好？还可节约成本。他把想法告诉业内朋友，大家都认为不行！说几百年传下来，粗陶制品都要上釉，否则会漏水！他不置可否，非要试一下，于是亲自选料，指导陶工拉坯（杯），烧成后果然漏水。面对失败他没有气馁，而是继续探索，反复试验，调制泥料含水比例，并观测调控窑温。经过十多次失败，才达到预期的效果。粗陶杯试制成功后，他又设计了茶壶、茶罐，花瓶（保鲜时长）等产品，且市场价格还看好。钟鸣对材料进行改革，称得上是粗陶制杯第一人。

传统的砂锅炖肉烧菜的特点是：味醇正而鲜美。钟鸣得到启示，异想天开要搞沙陶杯，把沙和泥混合使用也算是一个新的课题。他自己动手，找来一些“二碳”又称黑炭（是煤燃烧后未燃尽的部分），用粉碎机打碎，过筛成细沙状，与泥料配合试制。然而，新材料的加入并不乐观，烧成的杯子不是凹凸就是裂缝，奇形怪状让人摇头。试制期间，在安富投资的台湾客商XX来工作室看陶器。手里拿着一个水杯，据说是用台湾的火山石灰与泥料混合烧成，此杯含有活性炭，喝茶喝水（酒）能改变水质，有吸附、消除甲醛等有害物质的功能，对人的健康有益。钟鸣听后增强了试制的信心。

经过不断总结反复的试验，终于掌握了沙（二炭粉）与泥料配合的比例，烧制所需的温度及相关技术。庆幸的是，沙陶杯同样含有活性炭，与台湾商人的火山石杯现场比较：用两个杯泡茶，喝酒，沙陶杯的口感比火山石杯略胜一筹。钟鸣想，这大概是荣昌陶泥的神奇作用吧！

沙陶杯上市后，受到相关人士的肯定，参加中国陶瓷工业协会举办的“陶瓷创新大赛”，钟鸣获得“中国陶瓷技艺创新贡献奖”。炭沙进入陶的家族，是钟鸣在材料使用和配制上的一个发明。至今，沙陶杯由钟鸣独家经营。

安富镇（陶都）是陶艺爱好者不可多得的实践基地。在这里，钟鸣的个性得到充分地发挥，以荣昌陶（泥）为基础，展开题材广泛的创作，有人物、动物、山水（风景）器皿。表现手法有传统工艺，现代工艺（陶艺）并融入一定的西方文化元素。在创作上力求传承和表现荣昌陶的特点，不同的作品用不同的泥料，不同的釉色。红白泥在他的创作中得到充分合理地运用，而且还把传统的刻花点花工艺做到极致。他决心为荣昌陶扬名，当然有很多自己讲究。

2016年，为突出荣昌粗陶的创作艺术，钟鸣首次用粗陶手工创作《彝谣》，一件纯艺术作品。采用摩尔雕塑夸张和中国画大写手法，含蓄地表现一对爱意缠绵的情侣翩翩起舞，情真意切的形态。作品用朱砂和硒绿釉装饰，使作品的美感和意境达到极致。（彝谣）参加2016年第五届中国（重庆）“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展”获银奖。2019年被首都博物馆收藏。

钟鸣的另一套粗陶作品《彝族兄弟的梦》也是一件纯艺术陶艺创作，他强化了粗陶泥的性能，具有另一种观赏的韵味。同样用粗陶泥塑形，同样用夸张和大写手法，不同的是在人物下方打洞，增强作品的空间透视感，经1800度高温还原，人物呈银灰色状，有一种金属质感（在陶艺中不多见），表现彝族男儿纯朴，粗犷，矫健之魂。该作品参加2018年中国（重庆）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会”获银奖。

在钟鸣的陶艺创作中，最能代表荣昌粗陶工艺和个人风格的作品，要算《憨哥憨妹》组合茶具。用荣昌粗陶（红泥）手工拉坯成形，采用传统的刻花二方图案装饰，用白泥化妆土刻花。作品未加其他色彩元素，纯正的红白泥制作，将传统的寓意和现代装饰手法结合，表现巴渝老实人，不失为实用与艺术兼具的佳品。《憨哥憨妹》参加2018年中国特色旅游商品大赛获得银奖。2019年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钟鸣在细陶方面的创作也有特色。2017年，他创作的《梅瓶三姐妹》是用传统工艺设计，手工拉坯成型，用红泥塑瓶身，白泥刻花，是一个地道的传统荣昌陶作品。梅瓶质朴大方，图案清晰，线条流畅，纹样饱满富贵。作品运用拟人的手法，三个不同形态的梅瓶，就像三个穿着绣花旗袍，身材不同的姐妹，显华丽优雅之风。2019年《梅瓶三姐妹》在全国工艺品交易会上，获金凤凰设计大赛金奖。2020年参加第九届（大地奖）中国陶瓷创新与设计大赛获银奖。

清衣水袖  （李晓明  摄）

钟鸣在人物创作上，既有传统的理念又有现代的元素。作品《青衣一一水袖》，舞动水袖唱戏的“青衣”，是古装戏剧中的人物，创作用荣昌细陶（红白泥）手工塑形（抽象），采用装饰美，形式美的表现手法，同时运用传统的刻花（白泥）工艺，装点人物的服饰，“青衣”可以说是集中国传统审美思想于一女子代表。著名的艺术家王振德是这样评价的：“当我看到这个作品，看到的不仅是戏剧，更是人生……艺术是相通的，艺术表现的最高境界是观赏者的想象……”

钟鸣回荣昌12年，是他陶艺人生中最惬意的时代。他说：“我感谢荣昌，更感谢荣昌各级领导，让我有机会重返‘陶’的天地，亲自参与并推动荣昌陶的传承与发展。所做出的一点成绩，都与各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分不开……”

与陶共舞，钟鸣一直潜心荣昌陶的探索和实践，除谋生所需的时间外，主要精力都放在陶艺上。12年的打拼，他在经营上的收入，只能维持工作室员工的工资和家人生活费用，却先后创作了《提梁壶》《喜悦》《上善若水》《土家三姐妹》《彝谣三件套》《土家憨哥》《器》《老鼠说亲》《红色的梦》《九月九》，三峡系列：《三峡之秋》《西陵峡》《瞿塘峡》等数十个作品。参加全国性的赛事；工艺博览会、交易会、设计大赛等，其作品获得大奖30个（金奖14个，银奖13个，铜奖3个）。有的作品在不同的大赛或展评中，分别获得金银奖。

比较突出的是，2020年中国第九届（大地奖）陶瓷创新与设计大赛，钟鸣的作品《三君子》获金奖，《梅瓶三姐妹》、《器系列2》两项获银奖。

2021年，中国第十届（大地奖）陶瓷创新与设计大赛。钟鸣的作品《龙凤吉祥》、《云水彩虹》、《龟纹茶具》、三项获金奖，《宝龄茶具》、《异念花器》两项获银奖。同年，在第四届中国四大名陶展评中，钟鸣的作品《荣昌陶韵》获金奖，《龙凤吉祥》获银奖。

2019年6月，钟鸣的陶艺作品《彝族兄弟》在首都博物馆展出。同年9月，作品《憨哥憨妹》、《壶中壶》、《三君子》被载入《中华茶器具通鉴》（光明出版社出版）。2021年，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匠心筑梦》一书中，收载了钟鸣的陶艺作品。此外，钟鸣对荣昌陶的研究，撰写的论文《简论荣昌陶的历史进程》，《荣昌陶的传承与创新探索》，先后在中国《陶瓷科学与艺术》杂志上发表。

钟鸣的老师李茂宗（现代陶艺家）是这样评价：“他是湖北美院”现代陶艺讲习班的学员，印象中的他，是一位认真学习，勤奋努力的学员，若干年后，当我再见到他现代陶艺的作品时，受到很大的触动，深感非常有特色，他一直以饱满的热情，严谨的态度和稳健熟练的技巧，在陶艺的天地耕耘着，他的作品多次得到国内重要的陶艺大展（赛）奖赏与肯定，他是陶艺界的佼佼者，也是使现代陶艺从传统陶艺中吸取能量，使陶艺薪火相传的推广者……”

在采访结束时，我感到余韵未尽，钟鸣则深情地对我说：“我喜欢荣昌，更喜欢荣昌陶，‘陶’是我回荣昌的精神支柱，是‘陶’给予我创作的源泉和艺术的空间，我之所以努力地创作，想争取更多的奖项，目的是宣传荣昌陶，让更多的人了解荣昌陶，关注荣昌陶。因为，只有获奖或成熟的精品陶，才能够代表荣昌，展示荣昌陶的魅力和风采，吸引人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