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引发我的兴趣，源于一位叫伯施曼的德国建筑工程师。
他在100多年前的中国建筑考察中，特意途经醴陵，拍下大量珍贵影像。
让我们在今天还能在出版物中看到那座湘东小城历史的面相。
那是一个由传统建筑构成的“历史景观世界”。
伯施曼醴陵之行路线图。来源：图游华夏。
传统建筑看北方
地处南方的湖南似乎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其实中国的传统建筑景观，在南方有其独特的表达。
南方有着最好的中国山水，而我们传统建筑的中心观念，正是在山水间营造。建筑与自然、自然与人、人与建筑，在这里展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融合关系，并因此完美呈现中国古代城市规划的自然哲学观念。
时过境迁，醴陵是个还算幸运的城市。经济发达，却在发展过程中并没有对老城区造成过多的破坏。整座城市的格局依然有着传统城市以自然地理为中心的层次感。城市与自然的关系，依然保持亲密。
城市：山水城市的曲线美
站在醴陵西山之上，眼前最醒目的是山河与城市的组合，天际线起伏，河流蜿蜒，这是中国山水城市的自然曲线之美。
为什么自然令人精神舒适？正是因为不规则的曲线符合人的审美心理需求。过于有序的直线几何体堆砌，令人审美疲劳。
渌水是这座城市的轴线，河流两侧是城市与山野。和长沙一样， 这里也是山水洲城格局。虽然小，却显得更为精致。
醴陵，长沙之外的另一座山水洲城。图：卢七星
在湖南，醴陵是一座很重要的城市。
虽然今天它只是株洲的一个县级市，但它地处湘赣通道穿越罗霄山脉的卡口位置，南宋之后，湖南与东南诸省横向交流频繁，醴陵的繁华景象千年持续，从未落寞。
传统中国的城市构架里，有权力机构（府衙）、教育机构（学宫+文庙）、宗教机构（寺观庙宇）、普通住宅（民居）、以及连接它们各种网络：道路、桥梁、管沟。
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等级分明且充满秩序感的传统城市。
醴陵全景图（下）
今天完全能够保持传统格局的城市已经极度稀有。醴陵今天尚存的历史遗迹还有文庙、书院、寺庙、桥、塔、牌坊。对于一座县城而言，已算不少。
从西山看对岸的城市，层次丰富而生动（上）。
在城区的渌江边，依然可以看到河流与人、人与树木的亲密关系（下）。
建筑：与自然保持着亲密感
醴陵有传统建筑也有近现代建筑。
比起100年前伯施曼所见时的醴陵，我们失去了很多传统建筑，但也增加了更多的近现代建筑。时代更替的损益，大致如此吧。
渌江书院
最初，我对于渌江书院是没有什么太多期待的。天下书院半湖湘，湖南是书院遗存相当多的省份。岳麓书院、石鼓书院、邺侯书院、萍洲书院、船山书院、濂溪书院....湖南，不缺书院。
然而渌江书院还是带给我不同凡响的惊喜。
林木的绿与书院的粉墙黛瓦是经典的传统配色。
近代学堂的红墙让整个场景增加了一抹暖色调。
书院边的靖兴寺，有关于红拂夜奔的传奇。
相较于岳麓书院的大，渌江书院小而有“江南气”。粉墙黛瓦，是经典的传统书院配色。
修建于狭窄的山间，渌江书院的中轴线很短，远不及其它大部分书院，它遵从地理的变化，因山就势，曲折中不失中正。高低错落有致，移步异景，颇有园林之美。近代新修的学堂则在这片青白色的建筑群里点缀了一抹舒适的暖色调。
学堂虽然已是近现代建筑，却与传统的书院毫不违和。它有着近代建筑的砖木支撑架构，却保留了传统建筑中最重要的围合形式。那个时代的建筑，集成了古今之美。
书院门前的千年古樟，把景观之美推向更高的层面。与今天大多数笔直成排的绿化树木不同，它独立且旁逸斜出。在建筑的规整背景中，展现出植物的曲线之美。建筑与自然植物的结合里，有传统哲学对于自然审美和生命意识的尊重。
西方人原有的空间观念通常倾向于一眼便可以把握住有限的建筑物。因此，中国建筑的布局与其所处的景观有着深深的联系。这种极致的完美，其他任何民族都很难望其项背。中国人放弃了独立立面和奢华宏大的内部空间，从而保持了厅堂严谨的统一性，这也成为了中国建筑的符号。最后要说的是，中国人深谙与自然相处之道，将自然哲学和宗教思想融入其建筑的营建之中，并直接表现在装饰形式之中。
《中国建筑》，作者：恩斯特·伯施曼
不得不说，伯施曼是很懂中国建筑的。在那个西方建筑学界很多人还把中国建筑当做不入流、毫无艺术价值的奇怪东西（如英国的法古孙）时，伯施曼已经对中国传统建筑的空间构成和精神世界有了极为精准的表达。
在此，应致敬这位有着严谨学术精神的德国建筑学家。
先农坛
先农坛是藏在醴陵老县城里的传统建筑。
它藏得有点深，以至于经常被忽略。其实它还是醴陵博物馆的所在。还未进门，就被栏板上这些精美的浮雕所吸引。
先农坛是祭祀神农氏的庙宇，是醴陵城区保存最完整的古建。这种古老的信仰，在今天已极为少见。至少在湖南，我们还未发现同类庙宇。
作为有着国家祭祀意义的庙宇，先农坛的规格不低。传统农耕国家对于农业的祭祀向来重视。
先农坛采用了歇山顶的规格，但黄琉璃瓦顶似乎是现代重修时所换，毕竟连北京的先农坛也没用到这种色彩规格......
状元阁
状元芳洲上的状元阁，新仿古建筑，用了一个大攒尖顶，也算是个创新。
渌江桥
渌江桥的模样与历史上看起来已经不太一样。
因为1925年，这桥又经历了一次重修。
20多次的重修和详细记载，它成就了一部800多年的独立桥梁史。
这是伯施曼当年路过时渌江桥的样子（下）。
这是今天渌江桥的景观。保留了1925年时的风貌（下）。图片：卢七星。
渌江桥是湖南境内最长的石拱古桥。1925年之前它似乎采用的是错位叠砌法（叠涩拱）垒成极为坚固的桥体。1925重修之后，已经成为了标准的券拱（真拱）方式。图片来源：桥梁视界（下）
渌江桥的麻石，来自于长沙丁字镇。
财源塔
这塔本是建在江东书院前的一座塔。功能可能是文运塔+风水塔。江东书院早已湮灭，塔却留存。
财源塔石质结构，风格上已经属于标准的清代汉化塔。与早期的佛塔相去甚远。相较于现代所修翘角飞檐异常突出的仿古宝塔而言
它还算是保留了一些古朴的风貌。
文庙
大概是由于维护保养问题，今天醴陵文庙的气质似乎比当年差了很多。
在传统社会的县城，文庙往往是规格等级最高的建筑。
歇山顶加黄琉璃瓦是标配。
伯施曼拍摄了很多各地的文庙，包括已经毁于文夕大火的长沙府文庙。
我们因此得以看到当年长沙文庙的壮丽景观。
醴陵的近代建筑
醴陵近代建筑也非常可观。
著名爱国将领陈明仁故居良庄、渌江书院的新学学堂、醴陵一中内的遵道楼和崇本楼、兰谊学校内的建筑群，都体现出一种从传统向近代过度过程中中西建筑文化日益成合璧之势的美学特征。
它们既有近代建筑以墙体为支撑的结构、直线为主的几何体房顶，又同时保留了传统建筑的内部围合空间。
如遵道楼、新学堂和良庄。
也有完全近代化的建筑，如崇本楼。图：钱烨（下）
一中建筑群里，青云阁和青云亭还保留了传统亭阁的气质。可以看出，近现代建筑的屋顶多为平直的坡顶，传统建筑的屋顶则带有明显的曲线特征。
良庄则反映出新旧建筑时代更替中的民居发展脉络。（下）
省保文物单位兰谊学校，一片地处醴陵乡野中的历史建筑群。很难想象村里可以有这么多好看的房子......
建筑风格在当时可谓新潮。近代的建筑架构上有着欧洲古典主义风格的牌楼（下）
醴陵的现代建筑
醴陵最有名的现代建筑是市一中的这座图书馆。图：钱烨。（下）
这个项目为什么能获奖？官网如是说：
“该项目在满足功能需求的同时，尊重、保护甚至改善场地原有的生态环境、实现高品质的整体空间环境和优良的建筑性能。建筑和地域文化、历史和工业之间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并特别注意针对实际操作条件进行设计。”
美国缪斯设计奖官网
简而言之，这座建筑在设计建造时考虑了几乎所有的“周边因素”。它不是一栋孤立的建筑，它是城市文化、历史、产业的一个有机组合部分。
很明显的一点，这座建筑的外立面依然是红砖配色。与周边的历史建筑，浑然一体。
也许浑然一体四个字，正是城市永恒的设计精神。